厅中气氛愈发凝重,赵夫人坐在上首,手中的帕子几被攥得变形,面如寒霜,目光不动,却逼人如芒。那位跪在地上的表姑娘哭得梨花带雨,楚楚可怜,衣襟微乱,眼角还挂着残泪,看着不忍。
但蕙宁心底清楚,温钧珩素来严谨自持,若非她行径出格,怎会被他亲手赶出书房?
表舅母在旁坐立不安,面上讪讪,几次欲言又止。她同丈夫对视一眼,终是咬牙挤出几分笑意,上前两步,小心翼翼道:“夫人,打也打了,骂也骂了,容儿她……她是真知错了。这孩子是糊涂了,求您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,便饶她这一回吧。”
赵夫人神色未动,眼神里却满是失望与冷意。她的帕子已经被捻得起了褶儿,显然气得不轻,却始终一言未发。
蕙宁眼见情势僵持不下,便快步上前,轻轻扶住赵夫人的手臂,语气温柔却不失分寸:“婆母也累了一日了,先歇一歇吧。气大伤身,不如先喝口热茶,舒舒气。”
檀云早有眼色,已将厅门轻掩,隔绝外头的探听。
温钧野自始至终没再多言,只是面沉似水坐在一旁的椅上,捻起几枚瓜子花生,优哉游哉剥着,打算留给蕙宁吃,不肯多看那跪着的表姑娘一眼。
赵夫人定定心神,眼神渐沉,握紧蕙宁的手,语气稍缓:“也辛苦你们小夫妻,赶着回来瞧家中事。原本想着让你多陪陪吴老先生,偏偏出这档子事,我真是……我真是……”思及此事,还是觉得气得慌,赵夫人抚着胸口眼圈泛红。
婆母是个要强的人,也是上过战场的不让须眉的巾帼英雄,线下竟然被气成这样,蕙宁于心不忍。
“没事。外公还让我问候婆母安康。”蕙宁垂眸一笑,眉眼温顺,语气却温婉坚定。她抬眼看向窗外,只见夜色如墨,沉沉地罩在院落四角,檐下的灯光也已有些昏黄。她笑着说:“这桩事想来已经折腾了许久,天色不早了,大家还是早点歇息吧。待明日再议,才好有个周全的章程。”
语气轻柔,似不带锋芒,却也不容表舅一家再多纠缠。
表舅母一听,哪还不明白这家中如今是谁当家作主?又见她年虽小,笑容亲切,只当是个温柔心肠软好说话的人,脸上立时堆满了笑,赶紧拉过蕙宁的手,声调带着叁分哀求七分惶然:“少奶奶,容儿这孩子……她是糊涂了,败了门风不假,可她……她也不是有心的啊。她自小、便对大少爷心生倾慕之意,真的,她真不是一时轻狂。”
她那番话说得声泪俱下,可偏偏语气太过用力,反倒显得刻意,仿佛一出有备而来却又排演不精的戏,连台词都略显生硬。
温钧野一向看不惯这些腌臜作态,闻言忍不住冷笑一声,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,语气凉得几乎能结冰:“我若没记错,您领着这位表姑娘进咱府上,不过叁岁四岁露过一次脸罢了。难不成那时她就已经倾心?您家这姑娘……倒也算是早慧得紧。”
话音未落,屋内的空气似被人抽走了一寸,骤然凝住。
“钧野,不许胡说!”赵夫人厉声斥了一句。
温钧野却不当回事,只撇了撇嘴,做个鬼脸儿,权当自己没听见。他素来顽性难驯,见不得这些人一边做出丑事,一边还要强撑着脸皮来求情。
表舅母被他一句话噎得面色青白交替,脸上讪讪,仍强挤出笑容:“这不是……这不是大少爷才名远播,京中上下谁不敬仰?容儿她听得多了,便……便心生仰慕,这才一时……”
她话未说完,便被蕙宁一句话打断。
“容儿仰慕大少爷?”蕙宁依旧挂着笑,只是那双眼睛静静望着她,含着几分不动声色的冷意,“大嫂如今病中卧榻,表舅妈再提这些,怕是没把大嫂放在眼里。要知道,大嫂可是天家亲封的康安郡主,身份尊贵,不比我和二嫂。若您这番话传出去,不止是轻慢了大嫂,怕也轻慢了天家法度。”她声音不高,语气依旧和婉,仿佛闲话家常一般,却一字一句都带着分量,如细雨敲檐,看似温柔,却冷得刺骨。
表舅母面色顿时煞白,连带着她的丈夫也僵在原地。一个“轻慢天家”的罪名,虽只是话中讽刺,若叫旁人听了去,也足够叫他们在外头抬不起头。
温钧野冷眼看着,忽地慢悠悠地开口:“表舅母,您还真有这个胆量。我真是……钦佩。”